❀锡兰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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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关,赶稿,勿扰。

【公开COCO番外】《I Don't Sell COCO》番外之《Poppy》

《POPPY》

01

北湾附近有一堆爵士乐酒吧,有时候只要你会弹钢琴或者有一把吉他就能登台演唱。这儿汇聚着各式各样的歌手、音乐家,打着鼻钉带着羽毛帽子穿着波西米亚长裙,总之给你一种从外貌上一看就知道“哦,这他妈又是一个玩音乐的”。而在这一群家伙里,如果看到总是顶着油头、黑眼圈,一副没睡醒模样的家伙,那基本就是“摇滚乐手”没跑了。

他们总是挺像。

北湾仿佛没有冬,本应飘雪的圣诞节里艳阳高照,室内温度计水银柱趴在68华氏度刻度线,老钢琴旁坐着个黑人胖子弹着老派的波普爵士,和他一起合作的小号手是个瘦小的红发女人。她懒洋洋地跟着胖子的曲调随性吹着,毫无半点竞争之心,随便他如何主宰控制韵调。

她穿着一条墨西哥风情的万寿菊印花吊带连衣裙,踩着一双木屐,耳朵上夸张地挂下一对木质柱状耳环,上面刻着的像是非洲图腾。这女人浑身肤色略带病态的白,妆容很厚,薄荷绿色的眼影与深红色的口红看起来略微有些廉价,一头卷曲的红发用一条黑色发带扎在脑后,像一蓬乱草张牙舞爪团着。

她靠在钢琴边上吹着小号的样子好像一只打盹的猫,看得出来,那个钢琴手已经因为她的态度显得有些愠怒,从他琴声之中已能感知一二。

这是一个无聊的圣诞节午后,在一个没什么名气无聊的爵士乐酒吧,这里的人根本不在乎台上弹奏着什么,只是和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无聊地推杯换盏而已。

无聊的装饰性灯光,无聊的廉价槲寄生,无聊的《铃儿响叮当》间奏声。

女人瞥过那黑胖子的表情,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去拉了拉挂下来的肩带。她听那个家伙略微靠过来,压低声警告道:“认真点,小妞。”

她挑了挑眉,顺着刚刚的F调一路升调,挑衅般猛地打乱了刚刚节奏,钢琴似乎呆愣了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这女人突然发力,高歌猛进,再次将节奏加快,原本坐在桌边的客人似乎都被这阵充满爆发力的小号声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望向舞台,那个红发女人扭动着身体利用小号迸发出一串又一串的音符,钢琴在一阵手足无措以后终于找到些许章法,跟了进来,可又很快被甩在了身后,显得后继无力。这女人最后一个音符终结以后,将自己那头红发往后一甩,把小号从嘴里拿出来,开口道:“你是说,这样认真吗?”

她伸出手指把自己的肩带又挑回来,那一双眼居高临下戏谑看着眼前的钢琴手。身后掌声并未响起,只有一阵轻咳从吧台那传来。黑西装的大块头朝这女人皱眉喊道:“你答应配合我的——”

而未等他话音落下,门被人一把冲开了,台上的红发女人还来不及懊丧叹气,先被门口夸张讲演声抢走了注意力。

“你们——你们这群无所事事的懦夫!活在一事无成中的可怜虫!”

一道惊雷突然炸起,随着门被打开,一张张三十二开的纸张像雪片一样飘了进来。

一声重响,是靴子踩在了木桌上。有人冲了进来,如果有灯光这个时候就应该有聚光灯汇聚在那个站在桌上的人身上。

“啪——”

“啪——”

对,应该是这样。

来者穿着牛仔工装裤,戴着一顶贝雷帽,后脑勺露着些许金色的发。这个家伙将手抬高,大声厉呵:“看看你们都在干什么,喝酒、听歌,靡靡之音揉碎了你们的骨头。”

她一脚踢翻了桌上的啤酒,在看到有人站起来的时候,马上就跳到了另一张桌上。

“也许你们正在喝血,先生们,也许你们正点起别人的骨头当烟,你们在这儿,若无其事的在这儿,却毫不在乎:战场、硝烟、死亡正在别人身边如影随形。他们别说听这毫无用处的爵士乐,连想要一杯波旁酒都是奢望。”

有几个大块头已经准备站起来去抓这明显是来砸场子的混账了。

“那些战士们,我们的战士,为什么他们要在前线牺牲!”这家伙再次躲过攻击,索性跳到了舞台上来,一手举着他带进来的印刷品,一手握住了麦克风高喊道:“为什么我们的战士要在另一个离美国如此遥远的地盘上去流血、战斗,为了什么,我们的战士?为了让你们这群软骨头继续在这儿听音乐吗?不!那么为了让我们有更好的生活吗?不!这些我们都已经有了!”

他摇晃着手里的宣传单。

“先生们,劳驾贵眼看看上面写的吧,我们的战士正在为一群毫无建树的政治家们死去,就为了他们下作、令人作呕的野心,就为了这些,他们死在了遥远的越南,死在异国他乡那片湿热的热带雨林里!好好看看上面的什么吧先生们!我们必须醒悟过来!”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扑过来了,这位带着贝雷帽的家伙选择把麦克风一把扔出去砸到人脑袋上,转身,朝红头发性感的小号手笑了一下,抽出一张宣传单塞进了她丰满的胸脯内,按着帽子扭头就跑。

所有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像是一阵飓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没给人们半点反应时间。等这人彻底消失在舞台上时,酒吧里的人才稍稍有些回过神,拿起宣传单来阅读。

“我们绝不为另一群资本家打战!”

“越战:一场政治家们的邪恶骗局!”

当他们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舞台上既没有刚刚那个贝雷帽,也没有那位性感的红发小号手了。

那个贝雷帽有些没头没脑地朝后台冲去找寻着出口,显然,他想尽快摆脱身后烦人的家伙们。这儿的路线蜿蜒曲折,走道里堆放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木箱子。

“该死……”这家伙嘴里发出几声嘟囔。前面有岔路口,他正打算朝前跑去,却突然感觉有人从左侧猛地扯住了他胳膊。

贝雷帽落在地上,这家伙根本来不及伸手去捡,只能先顺着这股力气被拖进了旁边天鹅绒幕布后的大衣柜里。

衣柜外脚步声一阵杂乱,有人发现了那顶贝雷帽。一个粗哑的嗓音说:“这家伙应该就朝前面跑去了。追!”

脚步再次响起,这次渐行渐远。

衣柜里——两道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属于女性的玫瑰香与烟草、豆蔻味的男香混杂在一块。从缝隙里透入的两三缕光照在金发与红发、工装裤与吊带印花裙上。

红发小号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金色长发的女人,笑着把那张宣传单从自己乳沟里抽出来:“你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多谢?”

“很漂亮的金发。”

“你的红发也很好看。”

“假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扯掉了那头红色假发,撩起裙子从大腿的袜带里抽出根烟来点着叼进嘴里:“Poppy。你呢?”

“我……”

“嘿,你怎么了?刚刚大吹大擂的模样呢?我要不想帮你刚刚就把你交给那群傻子了。”

这个金发女人终于稍微放下些许戒心,习惯性伸出手来:“Frigga。”

Poppy胡乱捏了一下,递了烟给她,趁她点烟的时候打量着这女人长相。抛开这身装扮不提,这女人显然是一副很娟秀的长相,她的五官精致而秀气,那只小巧高挺的鼻子像从精雕细琢的圣母玛利亚像上复刻下来的。难怪她要扮男装,就这长相往酒吧桌子上一站,傻逼一样的男人肯定争先恐后吹着口哨想调戏她,哪还有闲情听她高谈阔论呢。

烟雾在狭小的柜子里弥漫开,Frigga手指夹着香烟一阵咳嗽,眼泪都快被呛了出来。

“你不会抽烟?”

“可我想试试。”

“试试?”Poppy笑了起来,她咬着烟说,“我以为你是个反战战士。”

“是不是反战战士和会不会抽烟没关系。”Frigga拿着烟说。

Poppy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她在推开柜门的时候瞟了眼这个女人的眼睛:“等会儿还有要忙的吗?”

“暂时……没有。”

“给你介绍点朋友怎么样。”她把烟头丢在地上拿自己的木屐踩灭,抬手挥了挥那张宣传单,“你的这些东西可他妈对他们的胃口了。”

 

02

低矮的红砖房,带着铁锈的消防梯,画了满墙的涂鸦,夸张变形的字母与卡通化的性器官,裸体的女人或者是看起来愤怒疯狂的乐器们。

Frigga听说过这儿,几乎所有旧金山的摇滚乐队都住在这附近,路上来来去去总能看见拿着乐器眯着眼睛的年轻人。她还剩了不少宣传单,这下全发光了,那些看过上面字句的人都朝她抬手欢呼,高声喊着:“反对战争!哥们!”

“是的,反对战争!”

Poppy打了两个响指。Frigga转过身的时候正听见铁梯砸下的声音,Poppy拽着她假发的样子好像拎着一颗红彤彤的脑袋。她拉下了消防梯,朝着Frigga摆摆脑袋:“上来。”

她们站在六七层高的红砖房楼下,生锈的消防梯两边被人用油漆涂得花花绿绿。那架消防梯直通三楼铁窗。

金发女人抬头打量着,略带些微怀疑与犹豫:“从……这上去?”

“捷径!”Poppy说着已经爬上了爬梯。暖冬的风从她们身旁吹过,在女人裙下盘旋,印着万寿菊的裙摆随风飘扬,Frigga不经意一抬头时,冷不丁瞧见毛茸茸一片,差点不小心从爬梯上摔下去。

“嘿,你——”

Poppy爬在她上方不耐烦扭过头来:“又怎么了?”

“那个,你只穿了……裙子?”

“是啊,怎么了?”Poppy低下头瞥她,“别大惊小怪了金发妞,哦,别客气当做是圣诞节礼物吧。”

Frigga哭笑不得地往上又爬了几级爬梯:“认真的?”

“超级舒服,毫无束缚。”

“你听起来可真像个婊子。”

“婊子?小淫胚怎么样。”她一边说一边晃动着双腿坐到了窗沿,Frigga笑了起来:“所以这是你自我介绍的一部分了?”

Poppy坐在那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身子在Frigga下意识发出的惊呼声中径自朝后倒去。金发女人连忙大跨步踩上了窗户,却只看见她新认识的朋友正跨坐在一个男人身体正上方。Poppy贼笑着把手里火红色的假发套在了那个熟睡的男人脑袋上,低下头咬着他的嘴唇。

“醒醒,Laufey。”她喉咙里发出咕哝声,“我要给你介绍个朋友。”

浅灰色枕套上的黑发男人有些不悦撩开头上那些人造发丝,并不睁眼,只是动了动胯把Poppy从自己身上撞了下去,翻个身拉高了被子继续入眠。

Poppy滚到一边坐起身朝Frigga伸出手拉她进来:“这是‘病虫’Laufey。”见她特别小心翼翼还补上一句,“没事,踩着他进来也没关系。”

“我想还是不了吧。”

Frigga落在窗下床垫旁,四下简单扫过,这间屋子非常杂乱,窗台下的床垫占据大半空间,一架木质钢琴是另一件大家伙。至于别的地方遍地布满烟头和黑胶唱片的包装套子。Frigga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选择拘谨地站在她落脚之处。

Poppy拉着她往外面走,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和她介绍起来:“来吧,外边还有一个。地上的那些都别管了,没事的。”

“别动我的,钢琴。”

被子里头传出一声闷响。

“钢琴?”Poppy原本都要跨出房间的脚步又退了回来,反手翻开钢琴盖就是一阵猛敲,《命运交响曲》刚弹了个开头,一只枕头就飞过来,差点砸中她。Poppy扭头拉着Frigga就溜,把Laufey怒吼声关在了房间里。

外头是客厅,从地理条件上来说的客厅,但这儿的主人肯定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好好合理运用房间进行装修,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杂乱无章,相比较屋子里的空间,这儿要宽敞得多,架子鼓与一只黑猫标本特别引人注意。暖橙色的布艺沙发上布满了烧出来的烟头。

Poppy拿了挂架上的冷面包塞进嘴里:“架子鼓是Rob的,不过他最近入伍了,你知道的。”Frigga感慨一句:“又是越南。”

“是啊,越南。”她穿进一间隔间,Frigga未跟上之前,她就已经从另一边出来了,“还有那个黑猫标本,是Andy亲手做的,陪了他十几年的老猫。”Poppy压低声和她又补上一句,“讲真我觉得这其实有点变态。”

那块冷面包终于消失在了她嘴里,Poppy快速在房间中穿梭了一遍大喊着:“Andy!Andy!”

她皱了皱眉,扭头跟Frigga皱着鼻子道:“他一定在。Andy——!”

“我在厕所里!”

房间东南方向传来声音。

Poppy整个人趴在贴了Lena Horne海报的厕所间门前:“你他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喊了你好一会儿了。”

“……我在拉屎。”

“哦,操。”Poppy嫌恶摆了摆手退回来,有些尴尬道,“好吧,这位先生有点事儿要忙。过来喝点什么吧,Frigga。”她扭头冲厕所喊道,“我们有位新来的姑娘,Andy,注意着点你这家伙。”

“现在才下午三点,你就往家里带人了?”厕所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我记得你答应了他,睡觉的时间里不会乱往他房间那跑的。”

“这姑娘特别棒,特别棒。”

说这话的时候,Poppy朝Frigga还眨了眨眼睛,她从架子上拿了两瓶酒,给Frigga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在屋里等会儿,抱着一只小塑料桶出去。几分钟后她拎着满满一罐的冰块回来,开门时顺道还带入几声楼下中年妇女大嗓门怒吼声:“304号房的,你们房租欠了三天了!记得来交!”

Poppy吼回去:“给我们点时间Molly太太!”

接着用力用屁股顶上了门,朝屋子里的女人抱怨道:“真不知道这么一个粗俗的墨西哥女人是怎么在旧金山活下来的。”

她走进来,把冰块放入白瓷杯里,将威士忌和苦艾酒兑在了一起。Frigga接过酒杯,厕所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形高瘦的黑人男性,有那么一瞬间Frigga想到了贾科梅迪的雕塑《行走的人》,这男人脸上总隐隐约约透出某种耽于苦行的面色。Poppy说他是个销售员。真有趣,一个黑人不是什么爵士乐手却是个销售员。

“Andy,这是Frigga,Frigga这是Andy。”Poppy的介绍非常简略了,她扯了一下一角跳到桌上晃着腿朝Andy询问,“是今晚对吧?”

“如果你说那个集会,是的。”

Frigga对这两个人所谈及的内容感到疑惑:“什么集会?”

Poppy晃着酒杯搂住了她肩膀,手指向她之前捏着宣传单的掌心:“属于你的舞台,Frigga,你会喜欢的。今晚有一场集会,听说包括Ginsberg和Vonnegut在内这些人都会出现。一场盛宴!反战游行!”

她悄悄附耳过来:“听说警察局已经收到消息,今晚我们可能还会听到鸣枪警告。”

从里屋卧室传来响动,病虫Laufey砸着门出来,含糊朝Frigga说:“死可能是你。”

Poppy冲Andy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做着口型:他又磕了多少。Andy摊开手无奈耸了耸肩。穿着短裙的女人跳下桌子双手捧住了Laufey的手,让他好将目光从Frigga的脸上挪开:“宝贝我想你是想和我说话。”她亲吻了一下男人的嘴角,“还有,你那句话的词语顺序全都错了。”

Laufey嘴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呻吟:“披貂皮的狗。”

Poppy松开了手:“我觉得你确实需要再多睡一会儿。这样你到晚上可能才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转回头,把话题重新拉回来,“所以,一起吗?”

Frigga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03

在那个午后至傍晚的时间里,Frigga与这公寓中三位隐士分享了他们的酒与音乐。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三个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就已经熟谂不行的新朋友发表自己的意见。相见恨晚这词一定有其适用之处,那就是现在。Poppy非常有趣,她的朋友Andy和Laufey也滑稽而又富有魅力。这些“穷鬼”(Poppy对他们自己的自称)有着极其富有的精神玩乐。

Laufey在清醒过来以后,坐在钢琴前弹奏了自己新编的曲子。

“灵感来自于《小提琴与调色板》。”

Frigga表示了解:“哦,抽象主义,乔治·布拉克的。”

Laufey喜欢毕加索,但对于马蒂斯也并不讨厌,这让Frigga很感兴趣。他们谈话之间太阳迅速下落,时间像是瞬间缺少了对比,显得单薄且短暂。日落之后,他们动身前往集会地点。Andy有一辆二手皮卡,正好能让他们四个满满当当地塞进车厢。

Poppy总不忘带上一瓶酒。她换了一条鲜红色的纱裙和Frigga一块挤在后座。副驾驶位置是Laufey,他俩分享过一个吻以后各自又聊了起来。直到在车上,Frigga才知道Laufey是Poppy的男友。

“我以为他只是你关系好点的朋友。”

Laufey听见这话,指尖轻叩了一下车窗:“然而昨晚和她睡在一块的人是我。”

“所以勉为其难,他是我的男朋友。”

Frigga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大兴趣,她喜欢和Poppy聊天时的感觉,不论你在说什么对方都会马上跟上来。勋博格、马蒂斯、威廉姆斯或是毕加索。所有能想到的,能得以提及的,能够发表评价和进行批判的,如同流水一样恰到好处且自然而然。

艺术之中,没有贫富。这感觉真的棒呆了。

集会在北湾的沙滩上进行。篝火、游行、集会、演说,带着口音的男人站在话筒前愤怒地厉喝,他朗诵自己的诗歌像在念着什么人的罪状。Frigga被Poppy推到了台上,她将之前讲演所说过的词汇又整理了一遍。人们的欢呼、追捧让她感到热血沸腾。这场狂欢一直进行到凌晨,精疲力竭的年轻人们终于一个个醉醺醺离开。

Frigga与Poppy两个人互相搀扶去了洗手间,Frigga先上完厕所出来,站在外面吹着夜里略微降温的风等待着她的新朋友。她隐约听到了点有些色情的声音,翻了个白眼,大概能猜出是哪对小情侣。女人无意窥探这种,可那呻吟声越来越响,而且她能明确听出那两个都是男人。

等等,有些耳熟。

Frigga循声望去,透过男卫生间的窗户看着两个交缠在一块的男人——Laufey。而另一部分的漆黑,是Andy。

“走吧Frigga。”Poppy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想他们俩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Frigga总是情不自禁斜眼瞥向Poppy。那女人叼了支烟扶着方向盘,轻轻哼着刚刚在集会上听到的歌。明明现在那个男友和另一个男人操在一块的人是她,可Frigga却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尴尬。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而事实上,她觉得眼前这人需要的也并不是什么安慰。

“我说……”长久沉默之后,Frigga终于开口。车靠边缓慢停下,不远处星点光芒,海浪声徐徐而来。Poppy丢了没剩下多少的烟头,侧过头来看她。

海风卷过她的额发,卷曲的黑发有那么几根黏在了她嘴唇上。Poppy并不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歪了歪头:“下车。”

“什么?”

“我说,下车。”

她从夹层里掏出一包烟一口气点了两支,把另一支塞到Frigga嘴唇间,拿上后座的那瓶没喝完的酒打开车门而下。

Frigga从另一边走过来,看她跨过灌木,甩着肩膀往沙滩上走去。边走边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哦我看见了,我也当然听见那个家伙骚得要命的呻吟声。”

金发女人跟上了她的脚步:“我以为那是你男朋友。”

“那说个更有趣的如何?”Poppy在沙地上转过身来朝后退着,“其实Andy是我的前男友。”

Frigga忽然找不到什么适合的句子能当作回答的。“来,喝酒。”

她们在沙滩边找了块适合聊天的地方。

“我不在乎Laufey和谁操在了一块。真的。而且说老实话,我觉得不管我自己操了他们之中的谁我都无所谓。”

Frigga说:“听起来是你洒脱无所谓了,还是说,你与我讨论的并不是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两性问题,小可爱。虽然我知道,这个和刚刚我男友跟我前男友操在一块这事儿有些不沾边,但事实上,对我来说是一件事。来吧,听我说。”

Poppy打开了酒瓶。

“女人主导了性。一直以来我们所听所知与两性主导权有关的事都是错的。是谎言,是男人们出于恐惧与懦弱编造出来的产物。他们告诉你‘贞操是你的一切’,他们告诫你你所有一切价值都在你的阴道里,但,不!”

她坐上了栏杆。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性行为在女人看来都是狗屁?”

“是的,去他妈,就是狗屁。”

“哈哈哈,我觉得事情开始有意思起来了。”Frigga挽着她胳膊一块跳到了栏杆上,“而你说的对,这些的确就是父权社会下最大的一场骗局,就和本世纪的钻石骗局一样!毫无意义,没有一点用处。”

她们分享着马蒂尼,金黄色的酒水消失在她们各自唇间。

“男人如果没有你的保证,他们就是连自己孩子是谁都分不清的蠢货。他们如果想要保证自己的血统就必须控制住女人,控制住她们的子宫,她们的阴道。通过这些——威逼利诱,一个又一个谎言、骗局。”

“而母亲们,人类五千年历史长河中的母亲们,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参与到了这场骗局之中。”

“主导权属于女人!”Poppy搂住Frigga的肩膀吼道,“男人应该臣服女人,男人应该害怕女人!”

Frigga跟着她一起大吼了起来:“这将是一场革命!这将是一场伟大的反抗!”

“哦,这不是反抗。”

Frigga侧过头来看她。

“我们只是夺回所有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一切。重申、强调,我们要击碎所有的谎言!”Poppy一边说一边激动地举起了酒杯,“我们将战斗至死!”

“战斗!”她们酒瓶碰在了一块,Frigga仰头喝下一口,擦着嘴角的酒水说道,“听听父系社会下这一条又一条可笑的铁律吧,关于女性、同性恋,这群蠢货如此可悲着急地否定一切,无非为了他们所谓的子嗣所有权。但请听我说,在未来那个人口爆炸的世界里!谁拥有生孕天赋谁就将拥有真正的自由!而子宫——子宫必须也只能属于女人,无人可撼,无人可夺!”

“敬子宫!”

“敬子宫!”

“敬自由——!”

 

05苏醒的时候,Frigga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有数头大象在上面踩过。

撑着手起来,身下沙滩。

真幸运昨天半夜里没有涨潮,不然现在她可能都飘到夏威夷。她抹掉身上粘着的沙子,满身浓郁的烟酒味,身边Poppy四仰八叉地睡着,嘴里嘟嘟哝哝仿佛梦语。

Frigga揉了揉额头,去摇Poppy的肩膀,她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呆滞,像没反应过来,那么怔愣过了三四秒才回过神说:“走吧,我们开车回去。”Frigga扶她起来,看她左摇右晃的模样,从她口袋里拿出钥匙:“我来开吧。”

“你会开车?”

“当然了。”

两个女人跨过灌木丛回到车边。Frigga把Poppy塞进副驾驶座,自己爬上驾驶位。汽车发动的一瞬,Poppy扶着车窗朝外呕吐起来。她们就在马达轰鸣声与呕吐声中启程了。

二十分钟后,她们俩把小卡车停在了那栋红砖公寓楼下。Frigga把钥匙递还给她:“要我陪你上去吗?”

Poppy非常爽快地摆了摆手:“不必了。你要回去的话,可以开我的车去,方便吗?”

“不用,我有办法回去。”听她这么说,Poppy也不打算强留,她冲着新朋友幅度极大夸张地晃了晃手:“那就再见了。你会再来找我的吧!”

Frigga笑着点了下头。“那我就等你来了。”便摇摇晃晃走进了黑铁门,不一会儿消失在了楼道阴影之中。Frigga又望了楼上一眼,转过头,缓步走出街区。

临近中午,太阳热烈照下,街道上行人很少,仿佛整个社区都尚在沉睡。她走到十字路口,轻叹了口气,有个穿马甲的中年男人迎面疾步走来:“小姐!”

Frigga感到一丝微妙的羞耻:“我说了,Ben,在外面别那么喊我,现在不是什么十六世纪了。”

“但是小姐……”

Frigga哀叹着望着Ben。中年男人终于改口,劝她:“Frigga,你爸妈都非常担忧。还有,今天下午三点Odin先生在马场等着您。”

“第一,我爸妈才不在乎我究竟在哪儿呢。第二,我说了我对那个富家公子哥没兴趣。告诉他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我不想去。”

“但是小姐……”

随着Frigga的眼神,Ben连忙改口:“Frigga,你必须得去。那位先生已经耐性等您好几次了。再拒绝实在太过失礼了。”

他俩沿着人行道往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Frigga闻言:“那就说我死了。”

Ben拉开车门护着Frigga的头部让她坐进去。沙子在真皮沙发上到处散落。Ben坐上车,动了动鼻子,车子里全是Frigga身上那股有些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您昨晚做什么去了?”

Frigga靠在椅背上:“开车吧,Ben。我现在困得要命,只想回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那Odin先生……”

“去他妈的Odin先生。”

Ben踩下了油门哀叹一声:“哦,别这么说话亲爱的。”

Frigga听着他夸张的语气翻了个白眼:“天,考虑到你四十岁了都还没有结婚,说真的Ben你是酷儿吗?”

“Frigga!”Ben夸张地拔高了声音,“别说这样的话!”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行了行了,你快睡吧。一会儿到家了我会叫你的。”

“谢谢,Ben。”Frigga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椅子闭上了眼睛,呢喃着,“晚安。”

“晚安,小姐。”

 

06

现在。纽约曼哈顿的小别墅之中。

“那个时候我们绝不相信自己会老去、死亡,就像绝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得平庸一样。”

坐在窗户边阳光下优雅端庄的妇人轻握着她手中的白瓷杯,她杯中红茶升起腾腾热气。白色圆桌边还坐着另外两位年轻男人。背脊挺得笔直穿着休闲西装的是Thor,有些垮靠在椅背上一身黑衣的是Loki。

Frigga还是那样一身套装,香奈儿或是YSL的。几十年来的标准生活早已让她当年的激情彻底消磨殆尽。

“我认识的你妈妈的时候,觉得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只不过才碰到我想要生活的一角。可我从没想过,只是开始就已经近乎于结束。Loki,你的妈妈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Frigga放下手里的杯盏,双手合拢垂放在膝头,“她很热情,很性感。她可以为朋友做任何事,任何。”

“如果他们真的足够不错,你又为什么离开呢?知道我爸用的是什么词来形容你吗?”

Frigga轻点了一下头:“哦,背叛。”

“背叛……为了生活?”Thor的话让Frigga将头转向他,“是为了你。”

 

07

自由自在的生活,很具吸引力。

但,家庭、爱情、子女,这些需要无拘无束的自由吗?

给孩子更好的教育环境,让家庭能够更稳定,让所有生活不再被意外所困扰。

你必须要作出决定。尤其是在生活不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Frigga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她选择了离开。

不论曾经追过的梦或是一起喝过的酒,即便如何都不愿相信自己终有一日可能会深陷平庸,然而平庸却是生活最简单也最便利的答题方式。虽然在此之前,Frigga仅仅只是选择了“简单”,从未想,就算是简单也会有各种问题,丈夫的严苛,爱情淡去后的冷漠,生活中的无趣,与子嗣之间越来越僵硬的关系。

可谁又能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呢?

只是在午夜梦回时又会回忆起当年相遇的模样,想到曾经有过的疯狂,怀念梦一场般的恣意张扬,那种不管不顾不在乎的无畏与无惧。

 

08

只是摇摆,终究还是会有停止做出选择的时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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