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之红

【原创短篇】《金鱼》

谢谢噶喵 @噶喵 创作的插图！！超棒吹爆你！！！https://www.huluzc.com/article/5f9e30eecb9711e78f0e0242ac120002

01

金鱼有漂亮的尾，在浴缸中拖沓的游弋时，过时的优雅。

除了尾，余下皆生丑陋，毫无防卫能力，连锐利的齿都在鱼缸世界中退化了。

这样的家伙，扔回河里，会死。

 

02

“白痴吗，上周欠的钱呢？忘了我他妈跟你怎么说了吗！”

午休。

实验楼这个时间段很少会有人来，老师多半也不会注意到这边。二楼男厕所里，一群混混一样的男学生揪着被欺负少年的头发，打开水龙头任水冲在他脸上。

耳朵，嘴巴，鼻腔，全都被灌进了水。

后颈的衣领被人拉起，腹部被狠狠地击中了。被人推搡着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大理石凉的让人心慌，厕所中那股刺鼻的味道在水流出来后涌入鼻腔。

湿漉漉的头发被揪起，头皮像是要被撕扯下来。

“别再忘了，白痴。”

青肿的眼中倒映出对方嚣张的面孔。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身上，他所能做的却只是放弃般地合上眼，听脚步声渐远。

这群家伙终于放过他走了。

腹部、面颊、腰侧，都火辣辣的疼。就算已经入夏，冲了那么久的冷水，头也昏昏沉沉。他踉跄地从地上站起，镜子里印出少年狼狈的倒影，被击中的嘴角有一大块淤青。

他的拳头一点点捏紧。

“白痴……吗。”

却又在一瞬之间，浑身如同脱力一般，握紧的拳松了开来，跌坐在地上。

 

03

所有的十七岁都那么难熬吗？

还是说，只有他的十七岁那么难熬。

被推翻的书桌，堆满了垃圾的座位。受尽嘲笑，受尽耍弄。不断地被人忽视、轻蔑、凌辱、殴打。

不是不想反抗，尝试着反抗，却只能迎接更加密集的拳头，更加恶毒的谩骂。

所有的十七岁都那么难熬吗？

 

04

他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回家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和他放学走在一块。他们排斥他，打从心底觉得他是一块垃圾。从什么时候起的，他不记得了，只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莫名成为了一坨狗屎，人人厌弃。

别人喊他金鱼佬的儿子，嫌他一身鱼腥，嫌弃他那个老爸连带看不起他。那些人啐一口唾沫，说你妈活该要跑。金鱼佬怎么可能留得住老婆！他们说这个话的时候，他爸只知道笑，憨憨的笑，口水正从嘴角滑落。

到家的时候，他爸正坐在门槛边守着他的金鱼摊。简略的脚盆里，橙红色的金鱼在水里来回的游，漫无目的张嘴吞下同类才刚刚产出的排泄物。他爸的一双眼也和金鱼那样离的极宽。有人路过喊一句：“做生意喔，金鱼佬！”

他爸憨憨地傻笑：“买金鱼吧！买金鱼唷！”

他在想为什么他是金鱼佬的儿子？

他妈怎么就和这个人生了自己，他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既然他妈当初逃走了，为何不大发慈悲把自己也带走，要把他留在这儿替她忍受这些，去听那些他爸根本就听不懂的谩骂、嘲讽、挖苦。

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承受这些啊。

他们父子靠着金鱼摊换来一天的口粮，所有经济来源就在那个金鱼摊上。旁边就是夜店，那边装饰玻璃水缸需要金鱼，大部分的收入来自那里。

只有在换那面巨大的装饰玻璃鱼缸的时候，他才有那么一小点的时间轻松下来，去像个隐形人那样倒掉腥臭的水，换上新的金鱼，打开彩光灯，静静站在玻璃缸前看灯光下的金鱼来回游弋。

他爸说，金鱼，很好看。他口齿不清的指着其中一条说，颜色好看，形状也好看。可他一直都觉得金鱼很丑，金鱼的那双眼——跟他爸一样，离的很宽，而且总是显得呆滞愚蠢。

一般他在观赏玻璃缸前没办法站太久，会有人来赶他们走。他没有做什么计较。能够看那么一会儿也好，反正下一次还可以再来看。

可他没想过会没有下一次——新的花鸟商在他们家不远的门面铺子开了店，他们家的鱼种类更齐全，都放在各种各样好看的透明鱼缸中，里面安装了恒温器、温度计、过滤器、冲浪机，里面放着假山贝壳还养了珊瑚。底盘上装了灯光，比那家夜店还多两个颜色选项。

夜店的人说，不需要他们再提供金鱼了，他老爸还是憨憨的说，好啊好啊。转过头又问：“买金鱼吧！买金鱼唷！”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能代替他爸求求他们：“你们就买我们家金鱼吧，我们很便宜的，真的，人工费也可以收取的少一些。”

那些人嫌恶的躲开了他伸出的手，绕过他继续离开。他还想再继续乞求，然而他们连乞求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却仍然傻笑地坐在门槛上，守着他那两脸盆金鱼吆喝着：“金鱼唷，买金鱼唷。”

他从未向现在这样恨他爸。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无奈于那是他爸。

 

05

他暂时不想回家。

他听见他爸再找他。那拖长的语调：“崽啊——崽！崽啊——崽！”和他吆喝卖金鱼的语调是一样的。他站在街道的顶端，抬头看着那些盘根错节的脚架，他爸的吆喝像是被脚架顶上天。

他闭口不言，什么都不说，自顾自的往前走。前面传来一阵骚动，他看着有辆摩托车横冲直撞朝这而来，骑摩托车的人手里还抱着一只黑色行李袋。

他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往左跨了一步，推开拦着的遮挡物。骑摩托车的人看见了，放弃另一条人更多的路朝着他这边驶来。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摩托车上的人丢下了一样东西。

钱。

厚厚一沓钱。

这阵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心中升起某种漠然情绪，他把这捆钱藏到身后，隐入了黑暗中。他本来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现在至少他可以去些地方。他那着这些钱等人从他身边跑光了才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他忽然听见他爸平日里吆喝金鱼的声音。

“不要走——”

他听见了急刹车和撞击声。

“不要走唷！”

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枪响。

 

06

金鱼翻了，水流了一地。他站在街尾，看着鱼上下跳窜，跳进他爸的衣领里，跳在他爸的血泊里。

 

07

所有人的十七岁都那么难熬吗？

“爸——！”

还是说，只有他是这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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